现代设计教育在19世纪后半叶的英伦三岛伴随着“艺术与手工艺运动”(The Arts And Crafts Movement)的萌芽,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倡导“美术家与工匠的结合才能设计制造出有美学质量的为群众享用的工艺品”的思想反对工业革命下批量化、机械化生产的呆板和粗糙,装饰上的奢靡之风,强调恢复手工业传统,让不同门类不同产品的材料工艺、造型样式、纹样图案回归”诚实的艺术“(Honest Art)。在这场设计革新运动中,以莫里斯为代表的设计艺术改革家们,一方面在浪漫主义理想与工业化生产的现实矛盾中努力实现”艺术为人民”的价值主张,为后来的艺术家、设计师、工程师乃至哲学家建立起对“设计”认知的新路径;另一方面,用实践的经验性试图重建欧洲中世纪手工艺作坊中的秩序,尽管这具有典型的“传统技能”特征,但不能否认的是其设计思想的现代性:探讨设计价值——”实用”(功能、需求)与“美观”(装饰、形式);审视设计本质——“思考”(理论、原理)与“行动”(技艺、技术);思辨工匠作为设计创作的主体——集体活动而非个人行为;甚至不局限于单纯的审美范畴,充分体现知识分子阶层高度理想化的社会改良思想——把艺术、设计看作一种更加广泛的社会现象:发现社会条件与美的相互作用,①用“艺术改变社会”,开创来自自然中的生活美学。这一系列的方式和行为无疑与今天的设计和设计教育形成某种契合。
德裔英国历史学家尼古拉斯·佩夫斯纳(Nicholas Pevsner)在《现代设计的先驱者——从威廉·莫里斯到沃尔特·格罗皮乌斯》中把现代运动(Modern Movement)的桂冠赋予了莫里斯,称其为“现代设计先驱”,作为开端以致影响后来的包豪斯设计思想和教育理念。我们知道,1919年诞生于魏玛的包豪斯学校(Des Staatliches Bauhaus)在顺应工业革命的时代,“将所有实用艺术学科——雕塑、绘画、手工艺都重新结合起来......组建成了一个领先的未来的艺术家和工匠的工作协会。”②无论是理想主义下的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实现专业交叉,开创工坊制教学、梅耶(Hannes Meyers)强调实用主义进行“设计与制作一体化”教学;还是回归建筑纯粹主义的密斯(Ludwig Mies Van der Rohe)鼓励技术与文化结合“为大众而设计”的教育思想,包豪斯各发展阶段都呈现出不同的思想面貌,体现了现代设计以及设计教育的精神和学术本质。特别是伊顿(Johannes Itten)和纳吉(László Moholy-Nagy)创立并负责的视觉基础课“三大构成”作为包豪斯留给现代设计教育最重要的遗产之一,“思维架构具有整体性、综合性和系统性的特点,而且站在当时时代的最前沿,想把一切有益的新知识、新思维、新技术融汇成现代设计教育的内容,所代表的那种卓越远见和勇气也是包豪斯教育思想的一个特点“③。在世界范围内对现代设计教育奠定了最根本的基础。
尼古拉斯·佩夫斯纳所著《美术学院的历史》一书中总结在20世纪30年代的欧洲,将美术、工艺和工业设计真正统一为一体的主要是德国的学校。与包豪斯同时代的,包括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Kunstakademie Düsseldorf)、布雷斯劳皇家艺术学院(Akademie Fur Kunst und Kunstgewerbe Breslau)、慕尼黑德布希茨学校(Debschitz-Schule)、柏林雷曼学校(Reimann-Schule)等教育机构从培养“纯艺术”(美术)人才向培养与机器大生产更加紧密的设计人才转变;而同时期的法国和意大利整体处于传统美术(绘画、雕塑、手工艺)教育状态,英国大部分为纯艺术(美术)教育,少部分为工艺和设计教育,这是德国现代设计教育的第一次转型。从教育理念这个角度来看,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工业2.0)时期,德国准确抓住了时代内涵:不断涌现的新材料、新技术、新理念成为提高国家设计制造的引擎,在大工业背景下设计教育要面向社会化大工程的建造和复兴。以至于美国在全球经济危机(1929~1933)后,由罗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新政所颁布的《全国工业复兴法》所引发的包括建筑材料、建造技术等一系列的工业转变,美国建筑界开始向德国学习。随后的1937年,美国哈佛大学设计学院(GSD,Harvard University Graduate School of Design)聘请格罗皮乌斯任第二任院长,使哈佛大学在现代设计教育史上确立了其地位。而纳吉同年在美国芝加哥创立了新包豪斯学校(New Bauhaus,后更名芝加哥设计学院Institute of Design,Chicago),依然沿用了包豪斯的教学理念。可以说,迫于当时二战时德国国内政治形势,这次“‘设计移民’,表面上是设计人才的外流,实际上由于这些移民设计师在设计教育和实践的活动中,将‘德国设计’的价值观推向了国际。”二战结束后,曾毕业于包豪斯的马克思·比尔(Max Bill)在1950年出任德国乌尔姆设计学院(Ulm,Hochschule für Gestaltung)首任校长,在延续包豪斯理想主义精神“设计使个人价值与工业文明达成平衡”下赋予设计教育更崇高的道德理想——设计师应该具有社会责任感,应当关注日常生活,用设计去重新定义文化的属性。第二任校长托马斯·马尔多纳多(Tomas Maldonado)则更多地关注“经济因素下现代工业”的本质,在1958年提出了与比尔完全不同的设计教育理念,把工学、理学、数学乃至人文社科领域的符号学、社会学、政治学等引入教学之中,建立既关注人文精神和社会意义又基于科学、技术方法论范畴的设计教育体系,倡导设计师成为“调解者”——“协调‘最大生产力’与‘消费者最大程度上的物与文化满足’。”通过“设计”更加科学地管理、分析、运作产品系统的整体设计观念,实现学科交叉、系统化、模数化的“系统设计学”(System Design)的发展,同时与布劳恩((Braun)等公司的校企合作创造出理性主义设计的代表,丰富并扩展了现代设计教育的内涵。可以说,“设计”作为冷战竞赛中的武器在德国催生出一种新的设计文化甚至是形成统一的基于商品(生活)美学的文化认同使之成为经济复苏的重要手段,对二战后(由工业2.0向工业3.0的转变中)联邦德国工业设计乃至世界工业设计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以乌尔姆设计学院为代表的高等设计教育机构与行业协会、公司共同完成了德国现代设计教育的第二次转型,为德国日后成为世界装备制造业强国,为享誉世界的“德国设计”(Designed In Germany)奠定了坚实基础。